2020年9月17日 星期四

[冰夏冰/劍三paro]流霆赤心

「你家軍爺真的一點都不好奇?」阿斯利安把玩著手上的筆,隨手在空氣中甩出一撇墨跡:「上次遇到了也是,只問了生活飲食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夏碎擺擺衣袖,稍稍偏開身,運勁震散了那點深色薄霧。

「我想,」他抿抿唇,白皙的指尖在捲起的書冊上敲了敲:「他多半不會問吧。」

廊下吹來了風,淡色的幔紗被輕輕帶起,騰在空中也像是湖心粼粼的水波。

他伸手給趴在他膝上睡過去的小傢伙擋了擋透進來的日光,小傢伙這年紀剛要長開來,鼓鼓的包子臉大概再過幾個冬天就看不到了。

小傢伙特別黏他,書院課餘的時間都跟在他身邊,連安因千冬歲他們來提人上課都還得一步三回頭,險些沒有十八相送。

夏碎漫不經心的望著紗簾映在地上搖搖晃晃的影子想著,他一走就是這麼多年,小傢伙這樣的性子倒是不由得讓他這個失職的師父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天他兩個肩膀都被哭的濕淋淋的,好不容易哄完小的還得哄大的,哄完大的還有一院子的同門等著他哄,回頭一望又見兩雙亮晶晶的淚眼盯著他瞧。

好像他是什麼拋家棄子的負心郎一般,與他同道回來的萬花弟子笑都要憋不住了。

……這麼說似乎也不是不對,夏碎心虛地掐掉了這個念頭。

他在兩位師兄欣慰眼神的包圍下接了胞弟各式各樣的問題,才談到一個段落廳門就被輕扣了幾聲、推了開來。

小傢伙怯生生地朝一屋子長輩見禮,又默默的、堅定的黏到他身邊牽住了外袍的衣襬。

他的將軍立在門邊,神情有些不自然,見滿屋子人都朝他看來才開口說到:「他吵著要找你。」

那你還攔不住嗎?

夏碎輕輕地彎起一點笑、又偷偷嘆了口氣,看來冰炎這些年確實變化不少,向來直來直往的將軍也學會這些彎彎繞繞的委婉做派了。

他伸手輕摟了摟身旁的孩子,匆匆將萬花弟子安排在他先前的房間住下,便找了個由頭帶著小傢伙跟冰炎溜了。

那天晚上小傢伙鬧著要跟他一起睡,睡到半夜夏碎便被熱醒了。

冰炎不知道什麼時後也蹭上了這窄窄的床榻,手搭在他腰上、額輕輕抵在他頸後。他懷裡窩著一個、背上黏著一個,熱自然是熱得不行、心裡卻也軟得一蹋糊塗。

小小的孩子貼著心口把自己蜷起來往他懷裡縮了縮,身後是他的將軍平穩悠緩的呼吸。

罷了,也不是不能忍受,最多明早下湖裡游一圈吧。

夏碎這樣想了想,又閉上了眼。

那天意外的一夜無夢。

 

遠處傳來悠悠笛聲,不多時風捲紗揚、簾外形影晃動,背上紫色蝶翅還未消去的溫婉女性姿態輕盈地落了地,噙著柔柔笑意朝他們款步而來。

銀冠上的綴飾隨著她的步伐敲出了清脆的聲響,深紫的衣襬撫過黑色鞋尖,眨眼便來到他們面前。

「庚。」阿斯利安笑著對人招呼了聲,夏碎也對她點了點頭。

庚打量了一會兒眼前的兩位友人,末了又朝夏碎邁了兩步、彎下腰來,泛著淺紫鎏光的笛梢墊起他下頷細細的看了看,才笑著對他開口:「狀況不錯,看來你們離開後一切順利。」

「托福。」夏碎動也不動的迎著對方的眼神,同樣微微挑起了笑。

「這便是你提過的那個孩子?」收了蟲笛挪開視線,庚看著他腿上睡得安穩的小傢伙露出了憐愛的眼神,隨手摘下了腕上那只琢成互盤雙蟒的精緻銀環遞過來:「吶,見面禮。」

也沒跟她客氣,夏碎接了過來笑道:「先替小傢伙說聲謝謝了。」

庚抿著笑退開來,隨意找了個遮蔭處也坐了下來。

小傢伙在他腿上蹭了蹭,夏碎低下頭去輕輕地給人拍背,攥著他外袍的力道便略略鬆了開來。

他哼出一聲輕笑,抬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對面的阿斯利安看。

注意到目光的萬花弟子先是投來不解的眼神,幾秒之後恍然的笑著揮了揮手上的蘭亭香雪。

「我可是把做人師父的分毫不損、好好的帶回來了啊。」

雖然用了不少時間。

綴著金的深靛色筆桿在他手上轉了轉,飄出幾朵五瓣的沉金小花,還未落到地面、很快的又在空氣中淡去。

夏碎彎著笑微微偏頭,仍然沒有移開視線。

「好,好吧。」阿斯利安沒轍的搖搖頭,伸手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朝他拋來:「本來還想再相處個幾天、改改方子什麼的,不過也差不多了。」

「謝了。」夏碎抬手接了,落在掌心的小布包並沒有多少重量,隱隱散著一股清冽舒緩的香味。

阿斯利安看著對方把那個香囊跟銀環一起放好,好笑地應了聲,便低下頭去理了理腰間綴飾:「你早知道我有準備吧。」

夏碎也不答他,只是低頭笑著順了順小傢伙額前的碎髮,紫眸裡閃過一絲狡黠。

帶著淡淡香氣的指尖撫過孩子臉前,睡了大半個午後小傢伙皺了皺眉把臉埋進他腿上的布料裡,又頓了頓才像是被驚嚇到的兔子一樣猛得坐起身來。

……師父。」發現自己本來背到一半的書冊被夏碎握在手裡,小傢伙揉著眼、心虛的軟著聲喊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偏廊裡人有點多,又神色羞赧地往他肩後縮了縮,小聲開口打招呼: 「阿利先生,……?」

小傢伙困惑的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陌生美人,思考半晌才放棄地轉過頭看向夏碎。

「她是師父的朋友,叫做庚。」夏碎在小孩肩上輕拍了拍,拉過小傢伙的手把剛剛收下的東西一併放了上去「給你帶了見面禮呢。」

小傢伙看看手裡的東西,又看看自家師父,收好了香囊、捧著銀環起身跑到庚的面前。

「庚姊姊好,謝謝姊姊!」

庚笑著拍了拍小孩的頭,取過銀環替人在腕上扣好了,又捏捏那張包子臉:「小傢伙嘴忒甜。」

阿斯利安在旁邊同夏碎對了眼,噗嗤地笑出聲來,隨手一揮筆尖便騰出一隻墨蝶,在空中翩然幾下落在小孩鼻尖上便散了去,留下一點黑色的痕跡。

小傢伙抹了抹鼻子回過頭看他,也沒惱,就咧著笑:「也謝謝阿利!」

夏碎偏過頭去笑了開來,半晌才回過頭招手要小傢伙過來,掏出帕子給他拭了臉頰手心暈糊開來的墨跡。

「好了,東西你自個收好,莫丟了人家一片心意。」夏碎收了帕巾又把手上的書塞回小孩手裡:「你昨日不是才答應冰炎午後要同他去書市麼?再遲他便不等你了。」

小傢伙哎呀了聲,又低頭看看手裡的書:「可是我還沒……。」

「那晚上就不許貪玩了,知道嗎?」夏碎伸出食指在他額上敲了敲:「本就說了明天查你功課的,去吧。」

「知道了。」小傢伙微癟了癟嘴,大概是想到晚上沒法跟黎沚去捕螢火蟲了有些可惜。還是乖巧地向在座幾位道了別,離了偏廊才急跑幾步運著輕功往書市的方向去了。

「是個好孩子。」他們靜靜望著小孩的身影遠去,庚才笑著輕輕開口。

夏碎垂著眼,盯著小傢伙起躍的那一點直到被日照晃了眼才眨了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嗯。」

冰炎那樣的性子怎地竟教出了這樣一個熨貼的孩子。

他蹙了蹙眉,他的將軍呀……

「就算他不問,你也不打算說嗎?」阿斯利安托著筆似笑非笑的偏頭看他,對談又繞回最開始的內容。

庚瞥來一眼,迅速地跟上了話題:「若換作是我,分明平安無事了卻音訊全無這麼多年,可是會氣得不輕的。」

「唔。」夏碎本來氣定神閒的面色終於苦惱了起來,小聲喃喃唸到:「那也得給我個機會說啊。」

他輕輕嘆出一口氣。

冰炎大概是,有意無意的在迴避跟他談起彼此空白的這幾年。

或者說,他們其實都還沒找到一個足夠好的時機來聊聊這些事。

回歸師門後種種事務紛至沓來,以前交好的門人、師長的關心、同門的長談、小徒弟的親暱。而那人就這麼在他身邊跟著,也不多問什麼多做什麼、偶爾甚至退開讓出空間,好像只要能遠遠見著他便足夠了。

他的將軍不是這般樣子的。

夏碎有些頭疼的想著,今回的心理陰影約莫太大了些,也太重了些。

遙遙望著書市的方向,就連心口也跟著悶疼了起來。

他伸手去搆身旁那張傷痕累累的七弦琴。

原先綴在琴上的掛墜早就丟失了,上頭鑲著的裝飾也崩碎了好幾塊。烏黑的琴身隱約可見被劈砍的裂口,重新上了漆才沒那麼明顯。弦是新換過的,只是嶽山和龍齦的縫隙都透著被浸潤的、抹不淨的黑褐色澤。

也許是他固執的不願刨去那樣的痕跡。

夏碎將琴抱在膝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挑出幾個音。

這樣的重量較之記憶裡輕了不少,他卻也習慣了數年。

在座那兩人看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對看了一眼,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忽地聽聞破空聲響,夏碎手上下意識一發力,便見那幾隻燦藍銀箭在空中滯下了速度,最後被阿斯利安抬筆輕巧一撥,便悉數落到了廊板上,相互敲擊發出一連串夾雜沉沉鈍音的脆響。

「冥玥。」夏碎喚了聲,果然見一襲深藍人影自簷上翻下落到他們面前,半張面容被銀底藍紋的面具擋了個嚴嚴實實,卻遮不住那人姣好的輪廓。

來人一抬頭就先瞪了阿斯利安一眼。

無辜被瞪的人眨了眨眼,舉起了手掌真誠道:「我真的沒有通風報信。」

「又被找到了?」庚唇角微彎,輕抿蟲笛,身側便游出一條靈蛇捲了地上銀箭給人送去。

「哼。」接了銀箭,隨手將落到身前的黑髮撥到肩後,似是懶得多說什麼,褚冥玥看向夏碎:「我家那小子先寄在你弟那邊,等手上這單結了我再來帶走。」

「知道了。」夏碎頷首算是應下了。

褚冥玥也不打算多留,肘彎上深藍色的垂緞輕揚,朝他拋去一個小盒子,高高的銀亮鞋跟一轉便朝廊外走去:「漾漾那小子最近打發時間的玩具,送你家糰子了。」

「多謝。」夏碎只來得及喊了聲,眼前就不見了唐門友人的身影。

仔細瞧了瞧,是個小小的木匣子,還頗有重量,輕輕掀起匣蓋便傳出一串叮鈴聲響,連成了一首耳熟的童謠。

「八音盒,」阿斯利安隔空拿筆點了點那匣子:「褚家姊弟有心了。」

夏碎聞言抬眼朝另外兩人瞇了瞇眼、彎起笑:「你們誰不是呢?」

「算你識貨。」庚也挑起柔柔的笑,那個溫婉的面容更開懷了一點。

夏日薰風掠過湖面吹向廊邊,輕輕柔柔的捲去了暑氣、送來了菡萏淡雅的香。

有這麼多人在給予他們祝福呢,可不好辜負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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