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同時放倒自帶祝福百毒不侵的半精靈和對推杯換盞習以為常的古族少主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所以當阿斯利安在一眾學弟妹憂心忡忡的眼神中被拽到宴會角落時,確實沒有預料到眼前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那兩個不讓人省心的學弟搭檔在沙發的角落半靠著對方縮成一團。
冰炎已經閉上眼倚著搭檔睡著了,夏碎仍是坐的端正,只是垂著目光、視線似乎沒有聚焦在任何東西上。
「他們到底喝了什麼?」阿斯利安走過去在他們面前揮了揮手,果不其然那兩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醫療班的學妹想了想,回答到:「他們剛剛好像在跟一群黑袍聊天。」
阿斯利安點了點頭,決定晚點跟賽塔告狀、讓他去警告仙人和惡魔不要再把自家的美酒仙釀拿來混成調酒灌人玩。
「這樣放著也不太好,還是先送去保健室看看好了。」天知道亂混出來的東西會不會有啥副作用。
阿斯利安說著就走上前去把坐在外側的冰炎扶了起來,正想回頭招呼學弟們幫忙扛人,才一抬頭含在嘴裡的話就被嚇了回去。
夏碎用一種僵硬卻十分快速的方式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的臉上面無表情,像是某種年久失修的機關娃娃。
那雙漂亮的紫晶眸子瞬間就攏上了水氣,不過幾秒就變得濕漉漉的,隨著主人一個眨眼,晶亮的淚珠就順著微彎的眼尾滾落臉旁,砸在夏碎手背上碎成一攤濕潤的痕跡。學弟妹們瞬間噤了聲,整個角落安安靜靜。
「夏碎?」阿斯利安放緩語氣,試圖跟人溝通一下現狀:「我送你們回去休息好不好?」
夏碎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跟他搭檔平時一模一樣--對著他一點聲音都沒有地掉眼淚。
忽然空氣冷了起來,憑空凝結成的冰棱嚴密的把夏碎護了起來,同時阿斯利安扶著冰炎的手也摸到了不尋常的高溫。
溫差極大的空氣碰撞間帶起了風,冰炎身上忽然竄出連串焰火,在氣流中越發明亮。
他們附近轉出了幾個看起來就複雜到爆的陣法,陣文泛著警示般的紅色流光,與夏碎身上隱隱亮起的守護是同樣的顏色。
被擾了清夢的人蹙起了眉,四肢發力,眼看就要開始不分敵我進行範圍攻擊。
阿斯利安果斷的把手上的人直接塞回夏碎旁邊。
一瞬間所有的變動都退去了,那兩人又回到剛開始的狀態,一個睡的深沉、一個渙散著眼神發愣。
冰炎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放鬆了,夏碎的眼角終於不再有新的水珠。
「哎呀這下不好辦了,」阿斯利安苦惱的盤起手:「我聽夏碎提過他們有預防失去意識時做的防護,沒想到醉了之後會這麼麻煩。」
不,阿利學長,你臉上明明就寫著『真是有趣』好嗎。
妖師小學弟在一邊滿臉都是想吐槽的欲言又止。
「看樣子是不能分開他們兩個了。」阿斯利安想了想,兩手一拍直接開了移送陣,把兩個學弟直接打包傳回了紫館。
「好啦,這樣就行了。」狩人開心的打了個響指,回頭對上了學弟妹們的目光:「……我想應該不至於炸了紫館吧?」
反正炸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宿舍的結界還是很可靠的。
不對,剛剛就應該直接丟去黑館的,各人造業各人擔。
學弟妹們摀著千冬歲的嘴跟他道別後就離開了。
阿斯利安在原地想了想,決定今天去大哥那蹭個房間。
隨便那對搭檔今晚怎麼鬧吧。
回過神來時,他正倒在紫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
他的搭檔躺在他身邊,吐息平穩的沉睡著,那一縷鮮紅色的額髮碎散開來、和其他銀亮的髮絲雜亂的糾纏在一起壓在肩下,還是那樣一貫安靜卻驚艷得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睡顏。
於是他就光明正大地盯著看了。
大概是阿斯利安把他們丟回來的,夏碎按著有些昏沉的腦袋試圖拼湊一下前因後果,只是被酒精麻痺的神經理直氣壯的罷工了,一點都不配合。
「夏。」
曲起的膝上突然多了一股重量,他才從自己的思緒中被嚇回現實。
他的搭檔撐在他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下來,懶懶地把頭擱在肘彎上喚他。
「你在看我。」一點都不疑惑的語氣。
「嗯。」於是他也沒有要否認的意思。
他們靜默了半晌,夏碎有點遲鈍的試著動了動,他的腿大概是麻掉了,丁點感覺都沒有。
恍恍惚惚地,他又回到腦海裡去尋找稍早那些細碎的片段。
「你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冰炎才這麼問他。
「我剛剛好像做了個夢。」他順口就這麼答了,後知後覺的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說出了口。
「嗯。」他的搭檔動也不動的哼了一聲。
這種時候的沉默大抵也是一種溫和的催促。
「我很小的時候,他們把我從母親身邊帶走。」夏碎想了想,又搖搖頭:「對我來說,應該是他們把母親從我身邊帶走。」
年幼的他對那些規則無能為力,只能看著最親近的人沾染著殷紅的身影一點一點的從他的視線裡消失。
其實他不曾怪過任何人,包括自己。他一生中不斷的失去一些什麼,踉踉蹌蹌地掙扎著往前,最終總算能和自己、和命運和解,接受一切。
但這不代表妥協。
他在夢裡突然醒悟,現在的他已經長大了,已經可以做點甚麼了吧。
可他急急向前趕去,沒見到母親的身影,反而瞥見了那個銀髮黑袍的背影。
他聽見了搭檔宣示的真名、以及對學弟的祝語。
他想上前去,卻發現自己被禁錮在原地無法動彈。那個角落只夠他瞄見一點點黑色的衣擺,可那些耳語卻響亮如斯。
他看著那一點衣角在炸開的煙塵裡一點一點隱沒,終於沒忍住眼裡的淚。
是了,他仍舊什麼都做不了。
也要把他的搭檔帶走嗎?
可是他又感覺到倚在身邊的重量、和那人熟悉的氣息溫度,他一片混亂,卻又無比安心。
「我覺得你現在在想一些不開心的事。」壓在他膝上的人又懶洋洋地開口了,那個『不開心』咬字咬得特別清晰。
「沒有。」他輕輕笑了笑。
他的搭檔輕嘖了一聲。
他知道冰炎一定聽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但也不打算戳破這拙劣的掩飾。
畢竟他臉上的淚痕那麼明顯。
他的搭檔撐著他的後腰,直起身來半摟著他、親吻他的眼角。
冰炎的吻慢慢落上他的臉頰,最後緊密的、嚴絲合縫的貼上他的唇線。
「你把我帶回來了。」焰紅色的長睫微顫,蹭在他眼瞼上是細柔的輕癢。
「我沒有,」夏碎晃神的想著卻也不忘反駁,他們就這樣貼著唇說話,也像是某種呢喃囈語:「你總是會回來的。」
「那不一樣。」有點冷涼的手指捧住他的臉,冰炎微微偏頭,像是宣讀什麼誓詞一樣鄭重地說道。
他舔開唇縫,重重的吻了上去。
夏碎難得用力的去回應他的搭檔,甚至咬出了一點鐵鏽味來。他抓住冰炎的衣領,平整光潔的布料在他掌中被擰出深而凌亂的皺褶。
他在稀薄的氧氣和咫尺間搭檔炙熱的吐息中艱難的思考,斟酌著該不該繼續順著對方的話辯證清楚。
可是冰炎把他摟在懷裡,低聲說著。
「你找到了我,就像我找到你一樣。」
然後他大概是聽懂了。
當年扛著沉重的家族期望、被逼著進入這個世界的他遇上了冰炎,才真正知道原來『夏碎』能夠是甚麼樣子。而如今幾經波折崎嶇歷歷,在他眼裡強大到無所不能的搭檔終於也揮去殘霧,清楚的認知了自己。
無論是恣意的碰撞的也好、破碎的崩裂的也好,他們像兩塊礦石,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跡裡看見他們的軟弱和堅強。
他想起在冰牙禁地的湖邊遙遙望著冰炎沉睡的時光,儘管身上疲累傷痛,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安穩。
冰炎捧著他的臉,吻落下的力道又漸漸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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